第四十二章 雀种
三爷让我把那个装雏雀的盒子拿到我家里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，我就按照他的指示紧紧地把盒子搂在怀里，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，刚到门口，外面的人都围了上来。
“怎么样？你三爷怎么样了？”父亲第一个焦急地问。
“不知道，三爷他应该没事吧！不过刚才让我把这些麻雀带回咱们家，让我和我妈把它们养大。”我低头看着手中的盒子说，
“那你先把它们拿到咱们家，等你上学去了让你妈帮你养着。”父亲说完就往三爷里间走去，其余的人都跟着一拥而入。
我赶紧把那个盒子紧紧地抱在胸前往我家里跑，边跑边不时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况。还好，一路上那些小家伙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，周围也没有麻雀注意到我。回到家里，我赶紧把那个盒子锁进父母卧室的柜子里。
“小燕。”刚走出门就听到曾祖母喊我，于是我赶紧回答：“怎么了，老奶？”
“是不是你三爷出事了？”曾祖母用颤抖的声音问我。
我一下子呆住了，曾祖母一贯口齿不清，怎么今天发音这么清晰，一下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：“也没、没什么大事吧！老奶你放心，没事的，没事的，他只不过让几只麻雀撞了一下而已，刚才我回来的时候他还好好的，我再去看看，回来再跟你说啊！你放心好了。”
说完我就往院子外面走。
“你等等，”曾祖母很急促地喊着，准备追过来过来，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我转身看着她，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做了。
“来，你过来，扶着我一起去。”曾祖母把手伸向了我。
我一看没辙了，只好走过去轻轻地扶着她，慢慢地朝朝三爷家走去。
我们两个走到里间的时候，众人都惊呆了。
“三儿，你这是怎么了？你可不能吓唬妈啊！”曾祖母看到三爷，似乎精神更好了，立即甩开我的手，朝三爷扑去。
“妈~~~”见到自己的母亲，三爷一下子哽咽住了。
“赶紧拉个凳子给你老奶。”父亲在边上对我说。我正准备出去，周围所有的人立即都站了起来，挣着给曾祖母让座。
曾祖母坐在递来的凳子上，紧紧地握着三爷的手问：“跟妈说说，你这是怎么了啊？”
“没什么，跟麻雀打架落下的。”三爷吸了下鼻子，没让自己的泪水流出来。
“你看你这落得啥好啊？一辈子跟它们打交道，最后还让它们给害了。”曾祖母端详着三爷，生气地说。
“没事的妈，我就跟他们开个玩笑。”三爷强装笑颜。
“怎么能没事，妈看你伤得不轻。”曾祖母很疼爱地说。
“别提这些了妈，”三爷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了，紧紧地拉着曾祖母的手，眼泪流了出来，过了很久才说，“妈，我对不起你！”
“你说这是啥话呢？三儿，妈这不是好好的吗？你哪里对不住妈了？”曾祖母一听，赶忙帮三爷擦泪水。
“我这辈子都没有养活过你，我......”三爷说到这里泪水又出来了，“我对不住你，我不是你好儿子。”
“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儿子，小时候，你跟小英是最听话，最乖的，最会哄妈开心的，妈最喜欢你俩的。”曾祖母越说越激动了。
“妈，你别提小英了，我对不住她。”说到小英，三爷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。
“三儿啊！当初你跟小英是怎么了？你跟她那么好，不会有什么隔阂的，就是你们之间有天大的事情，她也不至于想不开的。到底是怎么回事啊？”曾祖母问三爷。
“我对不起小英，是我害死了她。”三爷垂下眼皮，满脸自责。
“到底是怎么回事啊？妈心里面憋了这几十年，一直在等你跟我说清楚这件事，你今天一定要告诉我啊！”曾祖母紧紧地抓住三爷的手，哀求道。
“当时两个鬼子老日来到咱们家，调戏小英，最后让我给杀了，但是从那以后，我一直在想着那个日本鬼子把小英压到身下的情景，越想我越难受。后来，日本人又洗劫了刘庄，当时我也在咱们村边看着，第二天我跟大伯（时任的保长）去刘庄，看到很多女的衣服都没穿，让日本人糟蹋的不成样，最后还被杀了。看着这些，我想起了曾经被鬼子压在身下的小英，越想我越难受，慢慢地我对小英反感了，我觉着她也被鬼子糟蹋过了。”
“三儿啊！你怎么能这样想呢？”曾祖母已经泪如雨下，话语中夹杂着哭声，周围很多人也在偷偷地擦拭着泪水。
“妈我错了，”三爷声泪俱下，“我对不住小英，有一天我跟小英正在玩耍的时候，忽然对她说：‘你也被鬼子糟蹋过，那天日本鬼子把你压在下面了。’当时我看到小英立即怔住了，过了很久她才说：‘我是清白的。’后来那几天我对她越看越不顺眼，经常拿冷眼翻她，再后来她受不了了，就跳井了，这都是我的错。”三爷的泪水已经铺满了整个脸。
曾祖母慢慢地把三爷的头拥入自己的怀抱，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脑勺安慰他：“这不是你的错，这是鬼子造的孽，要不是鬼子侵犯咱们，小英就不会走了。”
“是我的错，我真的不该那样对她的，想想我就后悔，我后悔了五十年，每天都在自责，我每天都生活得都很痛苦，这是我的报应。”三爷忽然一下子大哭了起来，周围的很多人也跟着出声了，包括我。
“事情都过去了，你别想了，等将来我下去了会跟小英好好说说，她最听我的，放心，她不会生你气的。”曾祖母安慰着三爷。
“妈，不用你说了，等我下去之后，我自己跟她说，是我自己造的孽，我自己跟她说。”三爷把头从曾祖母怀里抬起。
“妈先帮你说说，等你百年之后再去找她，你们两个还会结婚的，妈给你们做主。”
“我不想跟她结婚了。”三爷怔怔地说。
“怎么了？难道你不喜欢她了？”曾祖母吃惊地问，周围的人同样很惊讶。
“我已经不配跟她在一起了，我都六十多岁的老头了，她还那么小，我只想下去的时候能见到她，看看她过得怎么样，跟她道个歉，然后让她找个好人家。”三爷很是苦楚。
“你啥都不要说，先好好活着，妈今天就搬过来跟你住，给你做饭。你最喜欢吃的就是油鲜馍（就是千层饼，面和好摊成饼，在上面抹上一层油撒上一层盐和葱花，然后再揉成一团，继续用面杖擀成一个圆，用文火在锅里烤熟）。”曾祖母安慰他。
“妈，你还是跟大侄子他们一起住吧！跟着我会受苦的。”三爷苦笑着说。
“妈不会受苦的了，妈身体硬朗着哩，妈会给你做饭。”曾祖母忽然又变得开始唠叨了。
“妈，你看都晌午了，咱家来了这么多人，大家都好不容易来一趟，别怠慢了，你去给大家烙个大的油鲜馍。”三爷对曾祖母说。
“好，我去做饭，中午大家在你这里吃饭。”听到这话，母亲第一个响应。
曾祖母也嚷着一起去，拗不过，母亲只好让她跟上。走到三爷厨房，打开面缸的时候母亲傻眼了，里面只剩下半勺面了。二话没说，母亲赶紧跑回家背了半袋子面，就开始张罗着给大家做饭。
有的人要离开，三爷制止了他们。
“大侄子你去把我柜子里的东西拿出来。”三爷指着对面的柜子对父亲说。
父亲打开那个柜子，里面除了两把日本鬼子的军刀和一个小瓶之外，什么都没有，他就按照三爷说的，把那两把刀和那个瓶子拿给了三爷。
“三叔你总得分给我把刀吧？”旁边的六叔看见那两把刀，眼睛亮了。
周围所有人都要目光聚集在了那两把刀和那个瓶子上。
三爷接过刀，握住刀柄抽出来一把，跟我上次见到的一样，锈迹斑斑，众人却睁大了眼睛看着，大家终于见到了这两个传说中的军刀，沾满了很多中国人和日本人血的军刀。
“不祥之物，”三爷冷冷地笑了一下，“杀了很多中国人，也杀了两个日本人。”
“三叔你这刀怎么分呢？”六叔已经耐不住性子了，着急地问。
“你说呢？”三爷望了他一眼，没表情地问。
“我也是你亲侄子，你总得给我一把吧？”六叔拉着脸说。
“这不是我的。”三爷淡淡地笑了一下说。
“那是谁的？大家都知道这两把刀是你的，你保存了几十年的。”六叔着急地问。
“是该物归原主了，”三爷叹了口气然后对父亲说，“大侄子你过来。”
“什么事？”父亲往三爷跟前靠近了点。
“当年是我大哥保留了这两把刀，现在他不在了，这些东西就交给你保管了，你是他大儿子，**没在。”三爷说着把那些东西递给了父亲。
父亲愣住了，但是他还是接了过来。没分到东西的六叔恼羞成怒怒，转身就悻悻地离开了。这两把刀一直在村子里传着，这么多年了，我们近族的人都想分一杯羹，可是最后三爷却把它们全给了我父亲，这让其他人都很失望，看没什么盼头了，他们都找借口走了。
“三爷这人一下子就走光了。”我对三爷说。
“该走的总该要走，这不，还有你们一家不是还在这里留着的吗？”三爷笑着说。
“三爷刚才我过来的时候看到很大一群麻雀在你外面。”我忽然想起了什么。
“那都不重要了，三爷就要……”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，“你们把我给你的麻雀照顾好就行了，其它的你就不要管了，不会再出事了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
“大侄子，”三爷又对父亲说，“这么多年辛苦你们了，我这做儿子的不尽责，我妈一直由你和小燕他妈照顾。”
父亲一听恼火了：“三叔你说这是啥话，她是你亲妈，也是我亲奶，就兴你照顾自己的妈，就不兴我照顾自己亲奶了？再说了，这照顾亲人本来就是应该的，其实你老了的话，我们也应该好好养活你的，咱们都流着一个老祖宗的血，祖宗们都希望咱们能够尊老爱幼的。”
“有你这侄子我就放心了，不是我不想照顾你奶，是我真的没这个本事。很多时候我想把她接过来跟我住，但是看到她跟着你们没受苦没受累，我就不想接她来跟我受罪了，我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，还谈什么照顾你奶。”三爷说着又流出了泪水。
“三叔你别说了，等你身体好了，搬过去跟我们住，至少说一日三餐要到我家吃饭去，也让我们晚辈尽点孝心。”父亲说。
“三叔我怕是等……”又顿了一会说，“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！”
“油鲜馍烙好了，来，你们都尝尝。”母亲端着一盘子切好的油鲜馍进来了，热气冒得很高。曾祖母也跟在后面进来了
母亲给三爷拿了一块，又给我和父亲各自拿了一块：“多吃点，烙得多，等等我去烧点开水给你们喝。”
“我去给摩托车加油，等下要先搭小燕去上学，他们就要中招考试了，这学习是不能耽误的。”父亲说完拿了两块油鲜馍就走了。
“这是是我奶做的，我打的下手，三叔你看怎么样？”母亲问正在吃馍的三爷。
“好吃好吃，你们都吃。”三爷边点着头，一边招呼大家。
“老了，咬不动了，我吃中间软的那一层。”曾祖母笑着说。
“我给你。”三爷说着把自己手中的馍中间那层取出来递给曾祖母，曾祖母又给三爷拿了一块，两个人推让着，很是开心。
“你们慢慢吃，我去给你们烧点水。”母亲说着转身就走，走了几步看我还在那看着他们两个发呆，就对我说，“小燕，你过来帮忙。”
我一时间不明事理，就赶紧跟母亲走了出来：“妈，让我帮啥忙？”
“不让你帮忙，我是把你叫出来，让你老奶跟你三爷好好聊会。”母亲说。
